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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霽没说话,心裏跳了一下。
平时都是他一眼看穿陌生人,感受著別人“心裏一蹦”,今天冷不丁被一个陌生人一眼看穿……严格来说林无隅算是陌生人……
是的。
但你是怎麽知道的?
……让我如此没有面子!
“我看神童那俩字儿上面有搓过的印子。”林无隅说。
“没,那只是认识到了自己以前年少轻狂太囂张。”丁霽没有承认。
“哦。”林无隅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转身带著他继续往前走。
丁霽从他嘴角这个笑容的款式就能看出来,这样的否认林无隅並不相信,而且某种程度上,他的否认大概让林无隅更確定了答案。
“这书你都留了有十年了吧?”林无隅边走边问。
“嗯,”丁霽应了一声,“打算当传家宝。”
“为什麽这麽著急怕丟了?”林无隅问,“这书上的內容早都记得烂熟了吧……”
“我记不住,”丁霽说,“我得天天看。”
“不至於吧,”林无隅笑了起来,“我看两天都记得差不多了。”
“吹吧,我给你保密。”丁霽隨口接了一句。
“手的健康顏色是杂色的,顏色是掌心较浅而掌根较深。”林无隅说完回过头,看著他,“犹豫不决的人往往很难把拳头握紧,在握拳时,常把拇指藏在掌心。”
丁霽也看著他。
“这句旁边写著‘不一定,也可能是没有安全感’,”林无隅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表情很认真,“小学生知道这些挺牛的,你平时都看什麽书?”
“靠。”丁霽说。
“横起的脊状痕跡表明由於健康方面发生某些事情使指甲一度停止生长,”林无隅笑笑,“都是你做了標注的內容。”
“要不要给你鼓掌?”丁霽说。
“可以啊。”林无隅点点头。
“停止生长后面没划线的。”丁霽说。
“我要是说出来了,”林无隅说,“你能马上验证吗?”
“……不能,”丁霽说,“我只记得大概內容。”
“大概的就行,我记得也是大概。”林无隅清了清嗓子,转身继续往前走,“当脊状线到指甲尖时,就会出现病痛。脊状痕跡从指甲根长到指甲尖大约要六个月,出现这种情况时要注意健康问题……”
林无隅一直往后背著,丁霽没再细听,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他对林无隅是佩服的。
这並不是大概,虽然他说只记得大概內容,但他知道林无隅说出来的內容一字不差。
就算是林无隅为了装个过目不忘的逼而事先准备过……至於为什麽要在高考临近人人都觉得时间不够用的日子裏干这麽无聊又费劲的事先略过不说……能在这麽短的时间裏一字不差地背下这些內容,也是一件相当厉害的事。
虽然很无聊。
毕竟林无隅並不知道他会抽背,也不知道他会抽哪裏。
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丁霽放慢了脚步,舍管们通常都拥有惊人的认脸能力,起码能辨別出这是不是自己学校的学生。
“我在这儿等……”丁霽话还没说完,林无隅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接著就往前一拉。
丁霽一个踉蹌被他拉进了宿舍大门,还没等站稳,林无隅又手兜著他后脑勺往前一压:“跑。”
“操。”丁霽从牙缝裏挤出一个字,猫腰跟著他一块儿从门卫室窗口底下冲进了楼梯。
“我们宿舍不让外人进,”林无隅跑到二楼的时候停下,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大哥!我说了我在外面等,”丁霽很无语,“我不进来啊!”
“我以为你想进来看看呢。”林无隅说。
“男生宿舍我进来看个屁呢?”丁霽说。
“哦?”林无隅看他。
“女生宿舍我也没有兴趣,”丁霽马上打好了补丁,“我对学生宿舍没有兴趣。”
宿舍裏没有人,林无隅把放在床头的书拿起来,翻了几下之后递给了丁霽:“这是你什麽时候买的书啊?”
“一年级,”丁霽接过书,摸了摸书皮,“书摊儿上买的。”
“1988年出版的书,”林无隅说,“一个小学生居然会买,关键是居然还有得卖。”
“多有意思,你不懂,”丁霽拿著书来回翻著,熟悉的手感让他一阵踏实,“还升值呢。”
“嗯?”林无隅没听懂。
“原价多少知道吗?”丁霽问。
“两块九。”林无隅说。
“……你连这都没放过?”丁霽叹气。
“废话,我都看到出版日期了,旁边的价格会看不到吗?”林无隅靠著桌子。
“现在翻了十倍,二手书价格最低也要二十九了。”丁霽拍拍书。
林无隅没说话,看著他。
丁霽也看著他。
过了一会儿没忍住自己先笑了:“是不是升值了啊!”
“是,”林无隅竖了竖拇指,“有投资头脑。”
“谢谢,”丁霽拍拍书,“走了。”
“要不……”林无隅犹豫了一下,“这书再借我看几天?”
“借?”丁霽看他。
“你不是说挺有意思的麽,”林无隅说,“我看看多有意思?”
“你都能一字儿不差背出来了。”丁霽说。
“也不是,我就是赌你背不出来,但是做过標注的位置肯定有印象,所以我只看了標注附近前后两页的內容。”林无隅倒是很坦诚。
但是丁霽注意到了他的用词。
是只看了。不是只背了。而且是前后两页。
切。
他打开书,翻到写著名字的那一页,指著上面的字:“那你没记住这些啊?”
林无隅勾了勾嘴角。
“这儿写著呢,”丁霽说,“不,借,给,你。”
丁霽拿著书,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出宿舍。
“我送你出去。”林无隅跟了出来。
“不用这麽客气。”丁霽说。
从楼梯口那儿上来了一个人,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又很快地偏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你朋友啊?”
“嗯。”林无隅在后头应了一声。
这人没再说別的,冲丁霽笑著点了点头之后进了隔壁的宿舍。
不知道为什麽,许天博突然出现,让林无隅有些尷尬。
他感觉许天博可能误会了什麽,但他又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去解释,甚至不知道要解释什麽。
解释的意义何在?
没有意义的事他不愿意做。
但是……
“这人我怎麽看著有点儿眼熟?”丁霽一边下楼一边说。
因为你俩长得像啊小神童,这都反应不过来麽。
林无隅没出声,跟在他后头下楼。
“啊,”丁霽抬手竖起食指,“跟我堂哥长得有点儿像。”
……好的。
看著挺聪明的一个人,没想到智商下线的速度还挺惊人。
“是麽。”林无隅说。
“是,或者不是,这麽简单的问题你都回答不了吗?”老爸站在房间门口。
“你给的这个选择是很简单啊,”丁霽没回头,靠在椅子上往后仰著头,“但是问题並不简单啊。”
“这个问题很复杂吗?你是不是打算放弃高考?”老爸说,“你非要亲手把你的人生降低一个档次?”
“你为什麽非要把人生分出个三六九档来?”丁霽问,“而且是以你的標准来分?那我能不能按我的標准来分个档?”
“你不要跟我叛逆,”老爸说,“我跟你妈如果不是为了你好,哪有精力天天跟你这麽呛著!”
“那真为我好你能替我想想吗?”丁霽有些烦躁地坐直了,回过头看著他,“你们到底有多爱我?我又到底有多爱你们?你们好歹都是高知,心理学不懂可以看书,我那儿一堆呢。”
老爸看著他没有说话。
“初中以前,爸爸妈妈对於我来说,只是一个称呼,”丁霽说,“跟我没有任何关係的一个称呼,你们也差不多,我,丁霽,你们的儿子,听说是个神童,一岁认字儿三岁写诗一年级看三国,没有他不会只有他不学……”
“没……”老爸皱著眉。
“我知道没这麽夸张,我就是替你们总结一下你们对我的想象和期待,”丁霽摆摆手,“结果一回来,哎?神童年级排名才前五?有时候才前十?不是应该永远第一秒杀第二吗?”
“闭嘴!”老爸指著他。
“一块儿闭吧,”丁霽说,“我不想吵架,我也没怪你们不回来,真的。”
老爸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想说话。
但丁霽没有给他机会,老爸学富五十多车,但跟人爭论这种事做不来,他也不愿意胜之不武。
於是起身走到了门边,把门懟著他的脸关上了:“十几年都没有人管过我,我已经习惯了每一件事都自己做主,教育孩子得从小,这种机会一旦错过了基本就不会再有了。”
等了两分鍾之后,丁霽又打开了门,往外看了一眼,客厅裏已经没有人了,老爸和老妈回了自己屋。
为了不影响他复习,只要他在家,客厅裏的电视就一定不会开。
这种无形的压力和超出实际能力的期待让他觉得喘不上气来。
回到桌边,愣了好一会儿,丁霽才整理好了情绪,开始做题。
他並不是个特別努力的人,但也不是不分清重,该复习的时候他也还是会逼著自己,小考不努力,大考小努力,高考尽量使大劲。
只是他不需要这种永远没有停歇的紧迫盯人,大概是自由惯了,哪怕是为他好,他也只想按自己的节奏来。
別盯,再盯落榜。
如果把他换成一看就知道相当冷静自律还无比自信的林无隅,老爸老妈应该会非常开心吧。
……也不一定,毕竟这会儿了还在背诵手相之谜。
哦,没有背,是看。
手机响了一声,有消息进来。
丁霽没有看,一旦他开始复习,就尽量不受干扰,哪怕脑子裏云游四海,笔下还得是题,但凡停下了,他有可能就懒得再开始。
-能確定吗?我都不知道他现在长什麽样了
-就是不能確定啊,所以才问问你,他还有可能留在本地吗?或者是如果他去了外地,最近有没有什麽日子比较特殊让他有可能回来的?
林无隅看著手机上的消息,手指停在屏幕上,一直到黑屏也没有落下去。
这两个问题他都给不出答案,连猜测都没有方向。
或者说他一直避免去思考跟“你哥”相关的任何內容,很多时候,这个人只存在於遥远的被刻意封存的回忆裏,更不可能去分析。
-会不会因为你要高考了?
手机上又收到了龚嵐的消息。
林无隅思考了一下,在屏幕上戳了几下。
-我们好像没有这麽兄弟情深吧
-你那时太小了吧,他挺在乎你的
-我明天过去蹲一天,看能不能碰上
-。。。我去就行了,你不复习了吗?
-我复习不看时间地点只看心情
-真欠打啊
林无隅笑了笑,回了个晚安的表情,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龚嵐这几年她给林无隅提供了几十次线索,综合起来,靠谱率为0。
毕竟她的线索裏夹杂著太多私人情感。
但林无隅还是打算去碰碰运气,他需要找到让父母把期待和失望的纠结同时压在他身上的那个开关。
而且龚嵐说的这个地方不算太远,就在三中附近的一个商业广场。
只是来来去去的人太多,就算是真的,他也未必能在人堆裏找出一张十年前的脸。
事实也的確如此。
吃过早点之后林无隅就到了商业广场,转了三个小时,徒劳无功。
无数的店铺,连成片的商场,汽车自行车电动车和行人像是铺开在地面上的昆虫,来不及看清就已经跟旁边那个重叠在了一起。
林无隅觉得自己大概根本就没想找人,只是找个借口出来转转。
这边有个炒米线的店,好吃到爆炸。
最大号的盘子他能连吃三份。
到得早的话,还不用排队。
林无隅端著两盘炒米线找到了一个靠窗的双人小桌坐下了。
这会儿来吃,还不用抢座。
他一边吃一边还会往窗外看。
看人,看脸,脑子裏过著昨天晚上的题,在隨身带著的一个小本子上写著,昨天太困了想睡觉,就只看了一遍题目,这会儿正好做了。
但时不时也会跑偏,会想那些用了几十年时间去寻找失踪孩子的父母。
什麽样的爱,多深的爱,怎样“不理智”的爱,能让人这样坚持。
老爸老妈也找过,但找得很冷静,並且没抱任何希望。
他们的大儿子太聪明了,有能力解决很多问题,不会受到伤害,他们的大儿子太聪明了,他不想回来,谁也別想找到他。
林无隅叹了口气。
这种聪明的大儿子,大概只能求助半仙儿。
比如丁半仙儿。
想到丁半仙儿……林无隅拿起了手机。
丁霽来拿书的时候,他俩加了个微信,一直也没说过话。
丁霽的微信头像是他自己的照片,还是个正脸,这人对自己的长相是相当有自信了。
不过的確还不错,有种流浪猫老大的劲头。
鸡哥嘛。
……不能叫鸡哥,会变成最闪亮的电动陀螺。
林无隅勾了勾嘴角,顺手点开了丁霽的朋友圈。
三天可见。
但是林无隅往下划拉了两下也没到底,他突然觉得是不是应该考虑把这个话癆给屏蔽了。
最新的一条朋友圈让林无隅停顿了一下,几分鍾前发的。
-信嘉有投篮比赛,第一名奖品是电磁炉啊
信嘉是个商场,就在旁边。
林无隅抬眼往外看了过去。
犹豫了几秒,他给丁霽发了个消息。
-你在信嘉啊?
丁霽秒回。
-信嘉旁边,怎麽,你家缺电磁炉吗
-我在吃炒米线
丁霽没有再回复,林无隅继续看著窗外。
最多也就一分鍾之后,丁霽踩著平衡车出现在了街对面。
接著就往他这边飘了过来,人群裏灵活地穿行,肉眼可见地得瑟,林无隅敢拿十本手相之谜赌他平时不这麽浪,这会儿就是显摆。
幼稚。
林无隅隔著玻璃冲他挥了挥手。
丁霽停在了外面,贴在玻璃上说了句什麽,林无隅也听不见。
这会店裏人开始多了,有点儿吵。
余光裏有人端著个托盘往他这桌走了过来,林无隅把自己面前的炒米线推了一盘到对面:“不好意思,有人。”
丁霽用手圈著脸贴在玻璃上又往裏看了看。
“进来,”林无隅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看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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