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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霽家过年跟林无隅之前想象的差不多,像电视裏演的那种,一家人热热闹闹一块儿忙活,边聊边厨房客厅来回走著,好像手头的活儿总也做不完,但又做得很愉快,每一个人都在说话,在笑。
林无隅不知道要怎麽描述自己现在的感受,他从小到大,记忆裏过年都挺冷清的,就算是林湛还在家裏的时候也差不多,老妈做几个菜,要不是能听到四处的鞭炮声,跟平时没有什麽不同。
现在他就特別想跟林湛聊聊,想问问他,你对过年有没有过期待?想没想过像电视裏的那样,热气腾腾的屋子,脸上泛著红的人,你可以说话,也可以一直傻笑,还可以一直吃。
当然,他眼下不可能跟林湛聊到这些,也许以后吧。
一切想得到想不到的事,都会发生。
躲得开的躲不开的,都会经历。
林无隅走到桌子旁边,从盘子裏拿了一个炸油饼,刚出锅的。
午饭大家都是隨便吃的,一切都是为了晚上那一顿,做好的菜放了一大桌子,林无隅实在有些把持不住。
晃过去捏一块,晃过来夹一块。
太过分了林无隅,这可不是你家,你在你自己家都不敢这麽没规矩!
但在这裏他莫名其妙地就敢了。
奶奶家有种神奇的魔力,可以把人变得都跟丁霽一个样。
虽然他没办法像丁霽那样逮著除了他爸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撒娇耍无赖,甚至跟小绿豆都能赖皮一把,但林无隅觉得自己跟丁霽似的放肆偷菜吃却可以做得行云流水。
“你俩下午那顿不吃了是不是!”小姑看著林无隅。
“我下午能再吃两顿。”林无隅说。
“炸油饼太好吃了,”小绿豆在旁边一边嘬手指手一边说,“不能怪小林哥哥偷吃,我都吃了一个半啦。”
“他这也不是偷吃啊,明吃……你还剩半个干嘛,谁替你吃啊!”小姑看著她。
“他呀。”小绿豆冲林无隅抬了抬下巴。
小姑父在旁边笑了起来。
“哎呦我不管你们了,”小姑进了厨房,“丁霽!和面!”
“不会。”丁霽窝在沙发裏玩著手机,回答得非常干脆。
“他说他不会。”爷爷一边喝茶一边说,屋裏忙不开,他和他的小茶桌都被搬到了电视机旁边,他忙一会儿就坐过去喝两杯茶,跟个被放到讲台旁边罚站的小学生似的。
“这难道不是厨房裏他唯一能干好的事儿麽?”小姑说。
“我来吧。”林无隅开始挽袖子。
屋裏除了丁霽他爸,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发出了同样震惊的疑问:“你会和面?”
“会。”林无隅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你去和面吧,”小姑指了指厨房裏的面,“小霽你去拌馅儿,你爷爷刚把馅儿都剁好了。”
“好嘞。”丁霽从沙发上蹦了下来。
厨房裏转不开,林无隅抱著一袋面粉和一个盆儿,走到了客厅裏。
小姑父支好了一张小桌子:“在这儿和吧……要不还是我来。”
“我来就行,”林无隅说,“我会。”
“那行,”小姑父说,“我去给你接壶水过来。”
“好的。”林无隅把盆儿和面粉都放到了小桌上。
丁霽拿了三个装著不同饺子馅的盆儿也出来了,先抱著一个往小桌旁边一坐,拿著筷子一边卖力地搅著,一边看著他。
小姑父把水拿过来之后就走开了。
林无隅把已经挽好的袖子又挽了挽,看著面前的空盆儿,吸了一口气。
“气沉丹田,”丁霽一边搅馅儿一边看著他说,“再扎个马步,成功率比较高。”
林无隅看了他一眼。
“看我干嘛,”丁霽挑了挑眉毛,“看盆儿,放面。”
林无隅又挽了挽袖子。
“要不你光膀子得了,”丁霽说,“你这袖子再往上改短袖了。”
“拌你的馅儿!”林无隅说。
“和你的面!”丁霽哗哗哗地拿著筷子在馅儿裏一通搅,脸上全是看戏的得意劲儿。
林无隅知道这屋裏只有丁霽不信他会和面。
不愧是霽半仙儿。
他还真是不会,压根儿没和过面。
不过他並不怵,可以学嘛。
他拿出了手机,点开页面,输入“怎麽和面空格饺子”。
小绿豆拿著一包瓜子儿,边嗑边说:“我的天哪。”
-先倒入盆中適量的面粉,倒半碗凉开水
……太不严谨了,適量是多少?半碗是什麽碗?
林无隅嘖了一声,又点开了另一个页面。
-面粉500克,鸡蛋1只,细盐1勺,清水適量
……算了,估计著来吧。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
丁霽一边搅著馅儿一边非常响亮地笑了起来。
“差不多得了啊,”林无隅看著他,低声说,“你会你倒是和啊。”
“你这个样子,”丁霽往屋裏看了一圈儿,也低声说,“特別可爱。”
林无隅没说话,拿起了那袋面粉。
袋口已经打开了,他伸手进去捏了捏,很好摸,然后估计著这个盆儿大概差不多能放得下大半袋的面,那麽就倒个半袋吧。
林无隅开始往盆儿裏倒面粉。
啊,面粉真是很有意思的东西,软软细细的,顏色也漂……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一袋子面以雪崩的姿態突然倾袋而出,林无隅甚至还没来得及进行完“不能扬高袋口会洒一地面粉还是应该一把抓住袋口阻止面粉继续滑出来”这个思想活动,袋子裏的面已经全体轰然进盆,腾起一阵白烟。
“哎呦亲哥!”丁霽嚇了一跳,从椅子上嗖地蹦了起来。
“我的天哪!”小绿豆手裏的瓜子都洒出来了好几颗。
林无隅看著盆裏桌上地上的面粉,有些手足无措。
“看吧,丁霽!让你懒!”奶奶探出头来,“让你不和面!看吧!小神仙上回都能把黄瓜拍到房顶上,你还让他和面!”
“怪我?”丁霽指著自己。
“不然怪谁,”爷爷说,“他又不会。”
“嘿?”丁霽很震惊,转头看著林无隅。
“扫把在哪儿?”林无隅问。
“靠,”丁霽瞪著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你別管了,去洗个脸过来拌馅儿吧,豆儿——扫地。”
“我就站你旁边,”小绿豆转身去拿扫把,“不用这麽喊,不知道的以为你平时住別墅呢。”
林无隅洗完脸回到客厅,小绿豆已经把地上的面粉扫掉了,丁霽正拿著壶往盆儿裏倒水。
“这面多了吧?”他走过去看著。
“差不多,也不多,”丁霽一边倒水一边用手搅著面粉,“反正每次也没个准数,馅儿包完了为止,皮儿要多了就做面片汤,要不就扯几下煮面条。”
林无隅捧过丁霽刚才拌著的那盆馅,坐到桌子旁边,开始搅。
丁霽虽然不会做什麽菜,但一看就是从小会帮著奶奶和面的,动作特別熟练,就是脸上的表情特別不爽。
“我跟你说,”丁霽皱著眉,“我最烦就是和面了。”
“你告诉我怎麽弄,我来吧。”林无隅说。
“你拌馅儿吧,”丁霽说,“刚面粉洒一地没事儿,要现在这坨面你给我扣地上去了可就厉害了。”
林无隅笑著没说话。
他还挺喜欢看丁霽和面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麽,丁霽和面的动作加上他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显得特別江湖,仿佛一会儿要往裏包的是人肉馅儿。
很性感。
也很神奇,他现在居然在丁霽家,跟著大家一块儿准备年夜饭。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躺在自己床上,关著臥室的门,是在看书还是在睡觉都已经记不清了。
和面,拌馅儿,看著面团越来越圆,越来越光滑,最后变成一个又圆又亮的大白团子,再跟著小绿豆和丁霽一块儿piapiapia地往上笑著一通拍……然后等著面团发好。
包饺子他倒是会,虽然包得不漂亮还都是躺著的,但小学劳动课上学过,起码能包起来。
一大家子人在一块儿围著桌子包饺子也是很奇妙的事,连丁霽他爸都加入了,这种奇妙的感觉,把丁霽妈妈推门而入时的尷尬感都给化解掉了。
“你把包好的饺子拿厨房去先放著吧。”奶奶指挥著。
丁霽妈妈放下包,把饺子捧进了厨房。
这样的家庭氛围能把很多情绪都中和掉,变成一团暖哄哄。
就算丁霽的父母都还是原来面无表情的样子,屋裏的气氛却始终是愉快的。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一大桌子菜上齐了,全都冒著热气,中间翻腾著的一个火锅裏冒出来的蒸气把对面的人都快模糊掉了。
“都有酒了没有?”小姑父问。
“有了!”大家纷纷回答。
“等一下,”小绿豆说,“我要换那个高脚杯。”
“你就舔一口的事儿还这麽讲究?”丁霽看著她。
“那不一样,”小绿豆跑进厨房,拿了一个高脚杯出来,“一会儿我要用这个喝饮料的。”
“假装红酒是吗?”丁霽说。
“是啊!”小绿豆说,“不是你教我的吗?如何高雅地喝下一瓶冰红茶。”
大家都笑了。
“好了吧?”奶奶举起了杯子。
林无隅跟著大家一块儿举起杯子。
“吉利话就跟去年一样,反正什麽都好,什麽都顺,”奶奶说,“希望咱们大家一年比一年好,今年更帅更美,更健康,不吵架不打架,爭当五讲四美好家庭。”
“把老李家的那个幸福之家的牌子抢过来!”爷爷说。
一桌人全乐了,丁霽笑著问:“牌子又上他家去了?”
“可不麽,”爷爷说,“气得你奶奶就差半夜去人家门口扒牌子了。”
“你少放屁!”奶奶瞪了他一眼,“好了!喝吧!”
大家一块儿仰头。
林无隅喝了一口酒,从嗓子眼儿到胃裏,全都烧透了。
因为情绪高涨,年夜饭大家吃得都不是太多,窗外时不时有邻居放一掛鞭炮,夹杂著远处慢慢连成片的鞭炮声,连林无隅也因为兴奋而比平时吃得少。
不过丁霽家的习惯似乎也不需要吃掉多少,桌上的菜也不收,谁玩饿了奶奶隨时就给热了菜继续吃。
小绿豆是掛念著屋裏那一堆烟花,吃差不多了筷子一放,就拿了个大箱子,开始往裏放烟花。
“你俩一会儿带她过去放去,”奶奶说,“这要不放完了,她茶饭不思。”
丁霽开著小电瓶,前头坐著小绿豆,后头坐著林无隅,林无隅还反手搂著背后的一箱烟花。
就这麽一路开到了小广场。
小广场上已经很多人,大人孩子小年轻,天刚擦黑就全出来放烟花了。
小绿豆放烟花仿佛过癮,憋了一年可算是找著机会了。
到了地方,也没看看別人放的烟花,把箱子往地上一放,掏出一个烟花筒搁地上就开始点。
丁霽和林无隅还正在看的时候,她又已经拿出了一个点上了。
接著是第三个,第四个。
“你点了花儿不看的吗?”林无隅忍不住问了一句。
“点了它就在滋花了啊,”小绿豆说,“看不看它都在滋了,它自己高兴就行了,它才不管咱们看不看啊。”
“……所以你就是为了点火来的吗?”林无隅问。
“我是为了开心来的,”小绿豆很愉快地蹦了几下,“你们开心,我开心,烟花也开心。”
“厉害吧?”丁霽凑到林无隅耳边说,“还挺有道理,就跟说咱俩似的。”
“嗯。”林无隅笑著点点头。
丁霽家过年过得特別精神,一家人都不睡觉,丁霽父母都没回去,连小绿豆都跟著一块儿熬夜。
先是吃饺子,接著掐点儿小辈们拜年,收红包,然后再吃,吃完奶奶张罗打牌玩,打完牌又聊天儿……
林无隅高考前都没熬过夜,这一晚上熬得眼睛都冒绿光了。
快四点的时候他才抽空到阳台上打开了红包。
“数钱呢?”丁霽的声音在后头响了起来。
“哎!”林无隅嚇了一跳,回过头。
“都挺大的,”丁霽摸出自己的一摞红包,在手上拍了拍,冲他抬抬下巴,“数吧没事儿。”
“我就看看。”林无隅说。
“看吧。”丁霽又抬抬下巴,嘴角带著笑。
“你是挺烦人的,小姑一点儿没说错。”林无隅打开了红包。
“这麽有钱的一个人,大年夜急得躲阳台上数红包裏的钱,”丁霽边乐边说,“真是开眼了。”
“那不一样啊。”林无隅把钱都抽出来,放到了一个红包裏,再把空了的红包都整齐地放回了兜裏。
“空的扔抽屉裏就行。”丁霽说。
“留著做纪念。”林无隅说,“你爸妈红包很大啊,好几千。”
“一直都这样,”丁霽说,“以前他们给的钱我都交给奶奶收著。”
“我头一回收这麽多压岁钱。”林无隅说,“还好赶著1字头收的,过了20我还真不好意思这麽收了。”
“爽吗?”丁霽笑著问。
“爽。”林无隅点头。
这个年过得林无隅有些迷迷登登的,晕头转向,无数个他从未体会过的小小的细节,他从未经历过的小小的场景……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初二约著同学一块儿去看老林了。
丁霽他们也是初二去看老师,时间还挺整齐。
半年没见的同学变化却很大,突然就没有了高中时代的那种带著傻气的青涩,变成了带著傻气的自认为非常不傻的那种青涩。
“没有鱼,变化很大啊,”老林看著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吗?”林无隅问。
“感觉……没有以前那麽紧绷著了,”老林拍了拍他胳膊,“比以前放松了不少,別人看著都更成熟了,你看著反倒是幼稚一些了。”
“……这是表扬吗?”林无隅问。
“当然是表扬,”老林笑了起来,“这样子特別好,我喜欢,简直想亲一口。”
“不了吧。”林无隅往后退了退。
老林坚持给了他一个飞吻:“以后你们慢慢就会离高中时代的这些人啊事啊越来越远了,我也没有这种机会嘍。”
“怎麽有点儿伤感,”林无隅说,“不至於,咱俩平时也没少聊,我回来还会来找你,你不一定非得是我高中时代的班主任,你还可以是我后来的朋友啊。”
“没白疼你。”老林拥抱了他一下。
丁霽的看望老师兼同学聚会也挺热闹,但他没有什麽兴趣,毕竟不是每一个班主任都是老林。
丁霽的班主任也许以后就是他高中时代的记忆,永远会记得,但会越来越远。
“同学也就那样吧,”丁霽靠在刘金鹏面包车的后座裏,他们加上许天博,一块儿去吃饭,“我跟同学一直不熟,他们见了面还有人哇哇哭,我就哭不出来。”
“咱俩见了面都没哇哇哭呢。”刘金鹏说。
“是。”丁霽点头。
林无隅的手机一直在响,全是群裏的消息,他拿出手机,准备先把群消息给静音了。
点开消息的时候丁霽偏过头往他手机上扫了一眼,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著屏幕:“这谁啊?”
“不知道,”林无隅说,“今天加了几个同学……”
丁霽往屏幕上戳了一下,点开了那条消息。
-明天有没有空啊,一块吃个饭?要不回学校了我怕你忙了约不出来呢
“这哪个女同学啊?”丁霽问。
“说了你也不认识啊,”林无隅说,“我们班以前的数学课代表。”
坐在副驾的许天博转过了头:“她加你了?”
“嗯,”林无隅点头,“说要约饭。”
丁霽看著许天博。
“別让他去,”许天博说,“高中那会儿就没什麽交集,现在了单独吃什麽饭啊。”
“我不去。”林无隅赶紧说,“本来也没打算去。”
“同学聚会真是个祸害啊,”丁霽嘖了一声,“才毕业半年,聚个会就这麽凶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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