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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敘深?
姜嘉弥脑子裏的齿轮像是终於运转归位,“哢嗒”一声连贯了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
怪不得她会觉得耳熟,以前姜言东曾经隨口提起过,学院裏也有人在聊天时说起这位奖学金讚助人的名字,老师甚至用惟森集团的商业竞爭手段作为课堂案例。
姜嘉弥呆呆地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珠,和男人四目相对,仍处於震惊之中。
他轻轻勾著唇,眉梢微挑。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对自己的称呼。
“嘉弥”这个称呼被他这麽慢条斯理地叫出口,多了难以察觉的暗示与曖昧,也让她有一种说谎被抓包的尷尬。
“我们可以只交换名字。”——那晚他是这麽对她说的。
而她是怎麽回答的呢?
“我叫姜弥。”她说。
她说了谎。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既然都不追究更多有关彼此的信息,那麽给一个“化名”也无关紧要吧?或许他告诉她的名字也是假的?
——那一晚,姜嘉弥的的確確就是这麽想的。
可她没料到他们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重逢,而且‘周敘深’这个名字也是真的!
这感觉就像是某天放纵自我拉著陌生人做了件坏事,以为事后可以一拍两散,包括家人在內也没人会知情,结果对方却和家长一起找上门来了。
“敘深,这是我女儿嘉弥。”介绍完,姜言东目露疑惑,半开玩笑道,“嘉弥,怎麽这个表情,难不成你们以前见过?”
他站在后面看不清周敘深的表情,只能看见姜嘉弥睁大眼站在原地没动。
姜嘉弥猛地回过神,心跳急促凌乱,“没有,没见过。”
话音刚落,周敘深伸到她面前的手示意性地往上抬了抬,同时好整以暇地盯著她。
她没办法,只好硬著头皮伸出手。
他停在半空的修长大手一动不动,耐心极好,一直等到她的手轻轻贴上去后才不紧不慢地收拢五指,將她的手握住。
肌肤纹路蹭出一点微妙的触感,他手的温度略高於她,两人掌心紧贴时轻轻摩挲,渐渐升温,烫得她满脑子旖旎春光。
“的確是第一次见。”交握片刻,周敘深就很有分寸地松开了她,“不过却常常听言东哥说他有个可爱的女儿。”
姜言东笑嗬嗬的,“这下你知道我不是自夸了吧。”
他若有所思地勾唇,“確实很可爱。”
那种带著压迫感的天然气场似乎被他有意识地收敛了,但他们之间却仿佛有某种天敌与猎物的磁场。
姜嘉弥一阵羞耻,悄悄深呼吸才没让脸上的温度上去。
那晚他吻她泛红潮湿的眼角时,也夸了她一句“可爱”……等等,最关键的问题是她爸都四十几岁的人了,周敘深竟然称呼他一声“言东哥”?
这岂不是硬生生抬高了辈分,他到底多少岁啊?难不成她要叫他叔叔吗?
“都別站著了,去茶室坐下说话吧。”姜言东提醒道,又转头吩咐佣人,“李婶,把我新买的那套茶具拿出来。”
三人慢悠悠走向茶室,姜嘉弥落在最后。
周敘深身上那件看似简单的白衬衣剪裁与质感极好,被他宽而平直的肩撑得挺括。她默默看了眼他听姜言东说话时的侧脸,心情复杂。
忽然,周敘深往后稍稍侧头,垂眸將她抓个正著。由於是谈话中途分神瞥过来,他眼底与唇角还噙著不经意的笑。
姜嘉弥一愣,立刻此地无银地別开眼。
“这套茶具是我费了点功夫收来的,你要是懂行就帮我看看。”
周敘深收回视线,笑著淡淡道:“算不上懂行,我爸在世时喜欢折腾这些,耳濡目染久了,只能说略懂一点。”
“你可別跟我谦虚。”姜言东揶揄。
茶室中央是一张紫檀木的方桌,两边的椅子相对著摆放。姜言东口吻隨意地招呼两人落座,自己则开始用开水温杯。
姜嘉弥想也没想就绕到了周敘深的斜对面,打算坐在姜言东旁边。然而往下坐时腰和腿根却突然一酸,整个人脱力歪坐在椅子上。
姜言东诧异地扭过头,“这是怎麽了?”
两束灼灼目光聚焦过来,她闭了闭眼,耳尖充血,“没怎麽。”
“是不是伤著腿了?昨天李婶还跟我说看你下楼的样子不太对劲。”
姜嘉弥后背一紧,驀地坐直了,“前天……去骑马的时候没注意,腿有点酸,已经快好了,刚才就是没站稳。”
“小心点,磕著没有?”
“没有。”
“实在不擅长就別练了,马马虎虎会一点就行。要是真想精进,我给你推荐个老师?”
“谁?”
姜言东笑著朝桌对面的人抬了抬下巴,“敘深啊!他名下有一家马术俱乐部,前几年还参加过L级別的业余骑手比赛。”
姜嘉弥一怔,訕訕地拒绝:“不用麻烦了,我不求精进,平时也很少去骑马。”
周敘深却在她正对面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
“好久没碰这个,可能都生疏了。”
虽然他动作看上去很隨意,但姜嘉弥依旧怀疑他是刻意选了这个位置。刚探究地抬眸,却忽然怔住。
茶室裏的采光很好,连他低眸时半垂著的眼睫毛都看得分明。深棕色的瞳眸被掩住一半,像摆在明暗分界处的棕色托帕石,敛其锋芒,静静地掬住一点光亮。
半晌,她猛然回过神,忙紧张又忐忑地低头作乖巧状。
要是被老爸发现她盯著周敘深看还得了。
周敘深目光落在茶杯上,难以察觉地轻轻勾了勾嘴角。
姜言东缓缓往茶杯中注入开水,醒茶之后又把水倒掉,“谦虚什麽,你教她绰绰有余。”
“谈不上教,一起玩玩儿倒是可以的。”
“好啊,到时候约个时间,我带嘉弥一起过去骑两圈,你能指点她一下也好。”
姜嘉弥正要反驳说自己不去,就看见周敘深忽然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看得她心底有点发毛。
“如果姿势不对或者时间过长,骑久了確实容易腰酸腿疼。不过,”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继续‘指点’她,“这种事,习惯了就好。”
这种事……?
她迟钝的思绪驀地一个踉蹌,歪进了某条旖旎的岔路口。
“姿势”、“时间”还有省略了宾语后的动词……她不受控制地联想到那晚的细节,顿时没办法再直视骑马这两个字。
他故意的吧?
姜嘉弥忿忿地抬眸,四目相对时周敘深却轻轻挑眉以示询问,末了还朝她优雅地微微一笑。
她表情微凝,別开视线,“也可能是这匹马跟我合不来,说不定换一匹就好了。”
他眯了眯眼,唇角弧度不变,“俱乐部裏的好马不少,总能挑到满意的。”
“来嚐嚐。”正巧茶泡好了,姜言东把茶杯放到两人面前,“嘉弥,你试试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让李婶给你泡花茶。”
姜嘉弥顺势转移了注意,朝姜言东笑笑,“就喝这个挺好的。”
难得来一次,她想在这种小事上扫兴。
然而她没想到这茶竟然这麽苦,喝进去顺著舌根一直苦到了喉咙,让她不自觉蹙眉,抬手悄悄挡了挡脸。
可怜兮兮的忍耐模样却还是落入了周敘深眼裏。
下一秒,缀著琥珀核桃仁的甜点被推到她面前。男人手指搭在瓷盘边缘,在通透的奶白色骨瓷衬托下越发显得干净且修长,禁欲而绅士。
看著这麽一只手,很容易令人想入非非,却难以想象它也会被欲念操纵,做出肆意放浪的举止。
姜嘉弥动作一顿,略显戒备地看向他。
“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应该喜欢甜食?”周敘深语气淡淡,嗓音磁性而温和,距离感恰到好处。
任谁来看,都只会觉得他真的只是出於礼貌与教养在照顾一个小姑娘。
“她是喜欢吃甜食,不过对核桃有点过敏。”姜言东转而把另一份甜品推了过来,“吃这个吧。”
周敘深动作一顿,慢慢收回手,“抱歉。”
“没事,你又不知道。这个小毛病不怎麽碍事,也就我们几个亲近的人清楚。”
他眼眸微眯,笑了笑没说话。
姜嘉弥默不作声地去拿叉子,银叉却脱手“哐鐺”一声掉落在地。见状她忙弯下腰,周敘深却先一步將叉子捡了起来。
她一愣,正要起身,却驀地被他修长的手指勾住指尖,嚇得她立刻紧张地转头看了眼姜言东。
这桌子就算能挡住也只是因为他们的手位於视觉死角,一旦起身就能把所有小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姜嘉弥紧张兮兮地试图用眼神制止他,示意他放开自己。
他怎麽敢这麽肆无忌惮?
“別急。”周敘深手肘撑在腿上,无奈地低头看著她,“我只是想把东西递给你。”
正人君子四个字几乎写在了脸上。
是这样吗?她一愣,迟疑起来,不自觉放下一点戒备。
“来,换这把干净的用。”忽然,姜言东將自己手边的银叉递了过来。
他一点点站起身,两人越界勾在一起的手眼看著就要无处遁形。
姜嘉弥心跳仿佛都停了半拍。
下一秒,姜言东果然抬眼看了过来,她立刻连呼吸都屏住了。
忽然,她手裏一凉。
周敘深松了指尖的力道,把叉子塞进了她手裏,她怔怔地抬眸,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他看著她的眼睛笑了笑,目光停顿片刻后状似无意地下落,掠过了她紧抿的唇。
“东西拿稳。”他略微压低了嗓音,有种稍显沙哑的质感。
姜言东没多留意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又坐了回去。
姜嘉弥一颗心刚重重落回原处,周敘深的指尖突然无意间划过她掌心,痒得她下意识蜷缩起手指,却正好將他慢吞吞退开的手指给反握住。
他眉梢微动,好笑地望著她。
她飞快松开他的手,“唰”一下坐直,又僵硬地抬手捂住肌肉酸痛的腰。
“嘉弥,你脸怎麽这麽红?空调温度高了?”
姜嘉弥心裏一跳,忙松开捂著腰的手,“可能是刚才弯腰太久,有点充血……?”
“从小你就这样,容易脸红不说,一红还特別明显。平时轻轻磕碰都容易淤青,让人担心得不行。”说著,姜言东看向周敘深,“就这麽一个女儿,我们宝贝得很,养的娇气。”
虽然是自谦的口吻,但脸上流露出的神態却恰恰相反。
“女孩儿是该娇养。”周敘深頷首笑笑,表示理解,目光又掠到她身上。
姜嘉弥身上未褪的痕跡又因为这束目光隱隱发热,像是回到了那晚刚被‘蹂躪’到充血的状態。
姜言东忙点头,“对对对,等你以后成家有了孩子就知道了。儿子还好一些,如果是个女儿,那完了,一想到她未来要出嫁那真是连觉都睡不好。”
“看来您要仔细物色人选了。”周敘深喝了口茶,轻轻摩挲杯身片刻,忽而评价道,“茶具和茶叶都是上品,这茶壶一定有价无市。”
姜言东顿时转移了注意力,“还是你有眼光。”
话题就此被不经意似地岔开。
姜嘉弥如坐针毡,一心只想赶紧溜掉,於是抓住机会开口喊道:“爸。”
“怎麽了?”姜言东回过头来。
“我突然想起来资料还没写完,晚上回去的时候要交。”她放在桌下的手翘起手指戳了戳门的方向,悄悄冲姜言东眨了眨眼。
“行,那你去吧,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让人叫你。”
姜嘉弥如获大赦,出於礼貌干巴巴地朝周敘深笑笑,然后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出去了。
一出茶室,她就飞快拿起手机给陈嬗发过去一大串感叹号,慌乱和紧张这才烟花似的爆炸发酵。
[姜嘉弥:!!!!!!!!]
[姜嘉弥:那晚的人竟然是周敘深!!!他现在就在我家!]
[陈嬗:???]
[陈嬗:是他?!你竟然没认出来?你们当时没说名字吗?]
[姜嘉弥:说了,但我没问是哪几个字……而且你也知道我记人名不行的。]
[陈嬗:服了你的小脑袋瓜了。他怎麽会在你家?看你这麽兴奋,是不是要再来一次啊~]
兴奋?
姜嘉弥一愣,被踩了尾巴似地愤然回道:[我这是震惊!是紧张!况且我爸还在家裏,怎麽可能做什麽。]
紧张和兴奋的界限本来就很模糊。当然,或许她的確是有一点点兴奋和雀跃的,只有一点点。
[陈嬗:不行不行,你现在在臥室吗,我们直接打电话聊。]
姜嘉弥反手关上臥室门並反锁,一拨通陈嬗的电话后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心脏咚咚咚跳得格外急促有力。
“喂?姜姜,你在听吗?”
“在。”她脸埋在被子裏,闷闷地应声。
“你们这到底什麽情况啊?快仔细说说。”
“我爸说下午他有个朋友会来家裏,我根本没多想,结果……”
“结果那个‘朋友’就是周敘深?”
姜嘉弥回想著那一刻的感受,忍不住在床上滚了几圈,却又因为牵扯到酸痛的肌肉而轻轻吸气,“下楼看见是他的时候我都傻眼了。”
“我也傻眼了!你们这是什麽缘分啊。”
“什麽缘分!他是我爸的朋友,我竟然把我爸的朋友给睡了,”她哭丧著脸喃喃,“他还叫我爸‘言东哥’,那我该叫他什麽,叔叔吗?”
陈嬗笑得前仰后合,“这都什麽乱七八糟的辈分。那你现在要怎麽办?”
姜嘉弥迟疑了一下,把刚才在茶室裏发生的对话几句带过。
“你拒绝了?”
“嗯。”
“其实我觉得吧,你倒也不用刻意躲著他,只要瞒著你爸就行了。”陈嬗揶揄,“你就是有贼心没贼胆,酒醒之后就怂了。”
“你就別笑话我了。”姜嘉弥可怜兮兮地道,“我躲著他就是怕被我爸发现呀,在我爸眼裏我怎麽可能会做这种事。”
“別担心,你一个月才跟你爸见一两次,跟周敘深的交集肯定就更少了。”
“有道理。”她认真想了想,深以为然,於是振作起来。
只要平安地把今天度过,问题应该不大。
掛了电话后姜嘉弥悄悄跑下楼,想偷偷听一下他们现在在聊些什麽,然而茶室裏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在吗?
她轻手轻脚地探头打量,裏面果然空无一人。
这是去哪儿了?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姜嘉弥嚇了一跳,飞快转身看过去。
身形修长的男人侧身靠著落地玻璃门的门框,身后是室外花园绿意繁茂的夏景。他正似笑非笑地凝视著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往后退了半步,“……周先生。”
他轻轻挑眉。
“怎麽了吗?”她扯出一点笑容,尷尬地又往后退了半步,转身就想开溜。
周敘深不紧不慢地抬脚往前迈了一步,伸手轻而易举地拉住她,掌心的热度驀然侵袭微凉的肌肤,驱散寒意时让她轻轻一个哆嗦。
“你——”
“介不介意给我指个路?我打算去卫生间洗个手。”
“我让李婶带你去。”
周敘深失笑,“不用这麽防备我吧?”
姜嘉弥没办法,只好给他领路。
走廊上只有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越往前走,那扇透入阳光的玻璃门就越远。空调的凉气与走廊的暗影交织,令她后颈一点点发紧。
“就是这裏。”最后几步她加快了步速,站定后推开面前的门,“那我先上去了。”
身后的人却並没有让开,反而恍若未闻地继续上前,逼得她本能地转身后退两步,正好退入卫生间的外间。
阴影极具压迫感地蔓延而上,后脚跟进来的男人挡住门外大半光线,她眼前驀地一暗。
“哢嗒”一声,门被他锁上了。
姜嘉弥懵了一瞬,“你这是干什麽?”
周敘深收回锁门的手,慢条斯理地转头看向她,五官轮廓在感应灯灯光中渐渐清晰。
他抬眸,瞳色在阴郁的暗影中显得有些晦暗,目光无声锁定她。
明明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眼神,但他的神態与气质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就像她也在假装一样,他只是配合她在扮演著陌生人的角色。现在姜言东不在旁边,他们共同置身於一个安静而封闭的空间中,有些东西就不必再掩饰。
现在的周敘深,更接近於昨天早上她见到的样子。
但不管是哪副面孔,都和他在床上的样子相去甚远。
她抿著唇,不自觉后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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