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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乔裕又回头看了眼,橙色的灯光朦朧温暖。二楼书房的灯还亮著,当年他和比他高了半头的乔燁在那间书房裏听乐准的教导似乎还是昨天的事。
乔裕母亲早逝,父亲忙於工作,乐准在他们的人生道路上做了最初的启蒙者和引导者。
炎热而漫长的夏天,窗外的知了叫个不停,小伙伴的嬉笑声还在耳边,屋內闷热不堪,乐准在书房裏一边踱步一边念著什麽,他和乔燁站在小板凳上才勉强够到桌子,拿著毛笔写著乐准说的话。
乐准中气十足的声音隱隱还在耳畔回响。
“学书须先楷法,作字必先大字。大字以顏为法,中楷以欧为法,中楷既熟,然后敛为小楷,以鍾王为法。大字难於紧密而无间,小字难於宽绰有余。书法又分南北派,北派书体,笔法古拙劲正,而风格质朴方严,长於榜书,南派书法,多疏放妍妙,长於尺牘。北书刚强,南书蕴藉,性情有別,各臻其妙,无分上下。”
“人之初,性本善……”
小小的男孩子写著写著忽然费力的歪头去小声问旁边大一些的那个男孩子,“哥,苟不教的苟是哪个gou,怎麽写啊?”
大一点的男孩子停下笔想了想,很確定的回答,“应该是小狗的狗,小狗不叫了啊。”
小男孩大眼睛眨呀眨,“小狗为什麽不叫了啊?”
下一秒振聋发聵的怒吼声就响起,“什麽狗不叫!不是小狗的狗,是一丝不苟的苟!一丝不苟没听说过吗?”
嚇得笔都掉了的兄弟俩被溅了一脸的墨汁,一脸呆萌的看著乐准齐齐摇头,发顶乍起的几根头发跟著摇摆,齐声开口回答,露出整齐白皙的乳牙,“没听说过。”
乐准瞪著眼睛,“上次不是教过了,苟不教,性乃迁,是说如果从小不好好教育,善良的本性就会变坏!记住了吗?”
白白净净的两个男孩子使劲点头,“记住了!”
“写一百遍!”
兄弟俩又被嚇得一怔,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著乐准不敢说话。
一直在旁边静静看书的乐夫人轻咳了一声。
乐准脸色缓了缓,松了口,“算了,写十遍吧!”
再大一点的时候他和乔燁终於知道了什麽是苟不教,从三字经到诫子书,认识了更多的字,乐准又教他们什麽是书味深者,面自粹润。
於是他和乔燁又把书架上的书囫圇吞枣般的翻了一遍,差点把书架都拆了。
后来又长大一点,乐准又教他们什麽是教养和家风。
再后来,乔燁来得少了,乐准对他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言辞要缓,气度要宏,言动要谨。”
“律已,宜带秋气。处世,须带春风。”
“人要学会隱忍和积累,养得深根,日后才能枝繁叶盛。”
……
那年他外调去南方,临走前来看乐准,那个时候发生了太多的事,乔燁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又要远行,纪思璿出国或许再不能相见,他愈发的沉默,和乐准在书房坐了一个小时,直到乐准全套的功夫茶结束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乐准把杯子递过去,“当初你的名字是我给取的,何为裕?古书说,强学好问曰裕;宽仁得眾曰裕;性量宽平曰裕;仁惠克广曰裕;宽和不迫曰裕;宽和自得曰裕,裕者,仁之作也。林语堂先生说,八味心境,浓茶一杯。喝了这杯茶就走吧。”
那杯茶大概是他喝过的最“难喝”的一杯茶,心乱如麻,五味陈杂,根本不知茶滋味。
往事近在眼前,乔裕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忽然想起了什麽若有所思的低声重复了一句,“態度积极点……”
他停下来拿出手机,靠在车上开始打电话。
很快彩铃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慵懒的女声,“喂,哪位?”
乔裕顿了一下,自报家门,“乔裕。”
纪思璿反应极快,波澜不惊的开口,“哦,乔部啊,不好意思我下班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说完啪一声掛了电话。
乔裕本来也不知道给纪思璿打电话说什麽,可被她这麽忽然掛了电话也懵了,愣了几秒鍾,忽然笑出来,收起手机上车回家。
纪思璿掛了电话就盯著自己的手机出神,翻来覆去的在屏保和通话记录之间切换。
沈太后看著电视,余光瞟了她一眼,“等电话啊?”
纪思璿立刻把手机扔到一边,扔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轻手轻脚的捡回来,看了看沈太后的脸色才回答,“没有。”
沈太后高深莫测的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的开口,“没有就关机睡觉吧,明天不是要去实地考察,你起得来吗?”
纪思璿看了眼墙上的时鍾,立刻急匆匆跳起来,“睡了睡了!”
纪思璿让乔裕的一个电话扰得心神不寧,躺在床上自我催眠了半天也没睡著,於是开始理性的分析。
乔裕,师兄,乔家二公子,乔部长,炙手可热的政坛新贵,合作对象。从师妹的角度,他曾经教过她不少东西,从合作对象的角度,为人正直,脾气平和,没有政府高官的架子,又是科班出身,极好沟通。从纯女人的角度,长相,身材,背景,修养,气度,秉性,样样拔尖,可谓是男神中的男神。从前女友的角度……
纪思璿扯著被子蒙在脑袋上,当年她是怎麽从女友变成前女友的?
简单,狗血。
他是个温和的人,就连分手也说得委婉。
“思璿,我不能和你去留学了。”
“我父亲给我安排了工作,我一毕业就要过去。我父亲……你可能听过他的名字,他叫乔柏远。”
那个时候她才真正知道和她在一起那麽久的男孩到底是什麽人,是啊,她听过,她怎麽可能没听过,乔柏远,乔家,那麽,乔家的二公子怎麽会和她去做什麽建筑师。
她就像个傻子一样,还想著什麽天长地久。
那个和她兴致勃勃的討论著留学计划,谈起普利兹克建筑奖就神采飞扬的男孩,那个才华横溢看到他的作品就觉得温暖的男孩,原来都是一场梦。
或许是梦裏的一切都太美好,忽然醒来她真的难以接受,或许那个叫乔裕的男孩跟她说他的建筑梦想是真的,可如今告诉她他选择了现实也是真的,直到今天她对乔裕当初的取舍都耿耿於怀,所以才会在那麽多人面前嘲讽他听不听得懂,所以才会在看到那辆车时嘲讽他舍弃了梦想,选择了前途无量的一条路。
她至今都在佩服自己当时的表现了,冷静,大气,就算心裏难过的差点喘不过气来也没有一点失態,只是静静的听著,看著乔裕,等他说完,平静的接了一句,“哦,我知道了。”
然后转身离开,再不肯见他一面。
原来从女友变成前女友只需要一个转身,一转身就过去了这麽多年。
一夜翻来覆去,第二天果然起晚了,踩著点到了集合地点。
一群人远远就看到戴著墨镜穿著一身短袖长裤的白色运动装白色短袜白色板鞋的纪思璿不急不缓的晃过来。
徐秉君注定是操心的命,站在车边等了半天,“大姐,您这是去实地勘测还是去度假啊?”
纪思璿微微拉下墨镜,眯著眼睛看他,“你再叫我一声大姐试试,老年人!难道你想让我穿著裙子踩著十公分的高跟鞋出现在你面前?”
徐秉君无语,“怎麽这才来?”
纪思璿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不是没迟到吗?韦爵爷都没来你揪著我不放干嘛!”
徐秉君皱著眉拿出手机来准备再催一遍,“那个万年摆谱王什麽时候准时过?!”
纪思璿从他身边晃过,“对啊,你省著点儿力气待会儿训他吧!天太热了,我先上车了。”
说完戴上墨镜继续晃上车。
他们的人太多,尹和畅便安排了大巴车,这样方便也划算,坐同一辆车交流起来也方便。
尹和畅安排了女士坐在前排,男士们都坐在后排。
纪思璿上了车前后看了看,乔裕坐在车尾,尹和畅坐在他旁边正和他小声说著什麽,並没注意到她,其他人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聊天,她冲眾人笑了下算是打了招呼,之后挑了个空座坐下补眠。
有人凑到纪思璿组裏人面前小声问,“璿皇有没有男朋友啊?”
纪思璿手底下的人跟著她时间不短了,听到这个问题如鯁在喉,费力的摇摇头。
眾人奇怪,“璿皇这种条件怎麽可能没有男朋友?”
“兄弟,听哥们儿一声劝,千万別出手,璿皇呢,漂亮是漂亮,有才也確实有才,可我们无福消受啊。其实她还有个外号,叫少男心收割机,你知道收割机的工作流程吧?你敢把心递过去,她就敢收割,碾压,翻滚,然后把你碎成渣的心打包扔到身后。这些年追璿皇的人伤亡惨重,轻者另寻佳人,重者对女人这个群体都失去信心,另寻郎君了。”
“不至於吧?”
“很至於,所以,所谓女王,只可远观,不可褻瀆也。”
眾人一脸戚戚然,往纪思璿的方向看了看,心有余悸的按捺下一颗颗即將萌动的春心。
乔裕跟尹和畅说完话之后一抬头便看到纪思璿已经到了,双手抱在胸前正在睡觉,窗外的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庞上,留下一片金黄与炫目,再看到一群人边看著她的方向边说著什麽,低下头微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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